叶延滨诗选 || 容得下宇宙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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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延滨，当代诗人、作家、评论家。历任四川《星星》主编、中国作协《诗刊》主编、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著有诗集、文集共54部。代表诗作《干妈》获中国作家协会（1979年——1980年）优秀中青年诗人诗歌奖，诗集《二重奏》获中国作家协会（1985年——1986年）第三届新诗集奖，其余诗歌、散文、杂文分别先后获四川文学奖、北京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青年文学奖等近百余种文学奖。作品先后被收入了国内外600余种选集。

| 约稿、排版：罗永鸿

     叶延滨诗选     
     容得下宇宙万物      

悟道者安坐

空即为道
空得无边无际
便容得下宇宙万物
容下日落月升
容下满天星星点灯
容得下你此刻
安坐闭眼，神思与天同游

实即为道
大地实实在在
把大山从大地挤出来叫崑崙
把大河从峡谷挤出来叫壶口
把万物从春天挤出来
种子发芽开花
不开花的你此刻
安坐闭眼，心如大地坚实

悟道者闭目安坐天之下
头顶有只鹰也悟道
悟道者知道他不如鹰
鹰想空，只要动了念头
就真能展翅凌霄！

悟道者闭目安坐地之上
脚边有只龟也悟道
悟道者知道他不如龟
龟实在，什么都不用想
就送走千年风雨 ……

风暴将至

在空中，我在风暴之中
左舷的窗口外
闪电在舞动

风暴中，我在机舱之中
右舷的窗口外
乌云正集结

神话也不过如此壮丽
而我的同行却在
机舱中昏睡

霹雳雷电划出我少年幻想
幻想依然激情如少年
身体已老迈

那将幻想囚藏的凡夫俗体
虽平常无奇，已载我
越千山万水

我以为幻想早就离我而去
此刻四顾却发现
幻想伴我一刻不离

是心中的梦，鼓动一颗心
是空中的霹雳迎着风中客机
一次飞行发现一个寓言

相信彩虹在风暴后候机
只需放飞自己，就有希望
当一回主宰自己的神！



生而为人

生为一把斧头
砍断木柴还是砸碎骨头
不用想

生为一颗钉子
钉进木板还是锈蚀泥水
不用想

生为一粒星子
挂在天穹还是划过夜空
不用想

不用想好吗
没有诉说痛苦没有后悔
也没有满足和幸福

而我知道
我不是斧头不是钉子
也不是寒夜星子

我在想
为什么痛苦为何会后悔
一生能否幸福走过？

生而为人
想，必须会思会想
那怕只是想写一首诗 ……



新荷

一池春水碧
几团绿叶翠
天生万物此时生诗意
一支笔从水中长出
笔端蘸一团粉红
向着蓝天伸展

有笔可惜无纸
满腹是饱满情意
岂能无语？
那就开花绽开笔锋
那就散瓣怒放
让花蕊招蜂引蝶

有诗无诗
此时此景
你看到的就是
你没看到的也是
不说也罢
幸好眼不瞎
最多只叹一句：
对不起，眼花了
尚能赏花否？

非对称

一架飞机飞过
在头顶上穿过白云
不是姿态诱人
而是震耳的轰鸣
让他仰头张望

还没有震出一行句子
飞机就消逝出他的视野
下一秒继续习惯地低着头
关心那正爬过的
像标点的蚂蚁

坐在轰鸣飞机上的人
也坐在火山口的安静中
看不到下面有个人在张望
他正在构思一首诗
关于天空与大地的爱情

在飞机落地之前
巨大的轰鸣声中
一首小夜曲式的诗歌产生了
无垠大地上张望飞机的人
在这首诗里连个标点
都算不上



你的人

睡着了的时候
你的人才从你心上走了
梦醒了的时候
你才知道走的是你的人

梦里梦外
见或不见?

不敲门就进来了
不用敲门的是你的人
敲门等你不开门
门外的说我是你的人

门里门外
敲没有敲?

你活着却想着死了的人
你死了活着不忘你的人
隔着无边奈何天
死活都是你的人



我的三位重要客人

这是我三位客人
是重量级的重要客人
每当独自闲坐时
他们就常来做客
人老了，老友念旧

这一位是大凉山
随下放母亲离开城市
大凉山给我十年少年梦
大凉山的山小
小凉山的山大
最穷大山有最明的月光
月光光，都一样 ……

这一位是黄土塬
离家出门独立走延安
黄土塬把我摁进土里活
掉进最深的坑底
敢迈步就是向上
最穷知青有最苦的汗水
日头晒，不唤娘 ……

这一位是老秦岭
卖苦力挣工资守四年
老秦岭山高天窄铁轨长
夜长梦短爬格子
痴情无用种心田
秦岭把我举起来看自己
出苦力，写梦话 ……

人老了，老友念旧
一生磋砣如漏船跑滩
三老友是过命的朋友
浪高可压舱
风大可系缆 ……



插队片断：老式半导体收音机

那个年代总算也老了
一台老半导体收音机
那时让我觉得我很富有
与从不同的牛——
山坡上掏一个窟窿叫窑洞
土坯砌一个土台子叫炕
炕头放只土盆叫尿盆
这是知青的家
置办起这全部的家当
安置费一百五十元
发完钱立马注销城市户口
表明我曾是城里人的物件
是这老半导体收音机——
白天面向黄土背朝天
晚上四面黄土心望天
知青比一张白纸更穷逼
是张旧报纸糊在炕边
过期的报纸糊在土窑壁
新出炉甜言蜜语收音机
填满耳朵真的也充饥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对你说，你有明天！
是真话，信不信由你——
半导体说了些什么
全忘了，只记得说有明天
只有明天还有明天
窑洞长夜有安魂曲 ……



一个黑点守着

一枚钉子钉在一面墙上
挂四季风景画的那枚钉子
突断被画框扯掉了
留一个黑点守一面洁白的墙

一只蚂蚁爬在窗沿上
一阵风吹起了这小小的蚂蚁
这个黑守失守了
窗外的天空依然高高在上

一个异乡人守在海岸礁石上
风吹起，浪涌动，电闪雷鸣
那人变得像黑点一样小
像一只蚂蚁变成了一只钉子

过期了

一滴水在陶瓷酒罐中过期了
过期的瓷瓶发黄的商标
让过期酒成为贵族

一滴水在岩洞石笋尖过期了
成为了时间的隐秘的乳汁
时间在岩洞长出牙齿

一滴水在候鸟肚子里过期了
这滴水就创造了奇迹
穿越过浩翰沙漠

( 作者已授权 )

|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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